题记:无意间在7月2日的《钱江晚报 – 全民阅读周刊》A1-13版上看到了一篇名为《罪与美——分成两半的川端康成》,作者赵柏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作协签约作家),当我认真的读完全文,我震惊了,呆呆的看着这张报纸上被美工切开的川端康成的半个脸。自从毕业论文尘埃落定以来,我极力的回避所有关于川端康成先生关于生命的思考。但是此时的我心中为这位赵先生感到深深的悲哀。先生的精神世界、先生的作品,一次一次的被那些过时的、甚至是上世界六七十年代的断论所玷污。仅整理学士论文中的一个小章节独立成文,以为纪念罢了。

1968年川端康成凭借《雪国》、《古都》、《千纸鹤》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他以丰富的感情,敏锐的感觉与高超的艺术技巧表现了日本人的内心世界。字里行间洋溢着浓厚的日本民族气质。然而对生死的思考的深入与其作品被人们的过度阐释让川端康成日渐任性而倍感孤独。

川端康成是这样一种人:当其自身获得了巨大的荣耀或者是成功的时候,这种人反而会厌恶自己或是极力否定自己的成就。并以一种十分模糊的方式去重新注解自己的人生。当我们将川端康成的小说与其回忆性的随笔放在一起阅读时,总能看到作者对每一作品的个人阐释与“临终注解”。后来的研究者将其作品推上了一个又一个无法让后人逾越的高度。但是,我们曾否想过,川端康成文学或许只是一种悲剧性的,自我放逐的、抵消意识的作者自身的解毒剂。而我们,将自己的思考与一些社会的、功利性的、政治性的阐述强加在了川端文学之中。

川端康成文学的魅力在于能够解除当代社会由于物质财富的丰裕而精神的空虚、经验的贫乏给人们造成的孤独感与异化感,尤其是在战后的日本社会。当我们运用传统的批评方式通过对川端康成作品中的“故事”与“人物”的分析,并结合当时社会的主流思想而得到的阐释,往往“只会为文学画廊增添几个现代人物而已。” 川端康成文学中的人物不再是真正的主体,而是一个抽空了内在性的面具与符号。正因为那些人物都是“彼岸世界”的人物,将其放在现实加以分析就变得没有一点意义。即我们对川端康成文学的各种定性的、“权威”的阐释,遮蔽了其作品的具体内涵与真正性质,取而代之的是人的种种心理与感情的特征,变成了评论者“我”的阐释,而不再针对川端康成文学。在这个过程后,我们可以发现,仿佛川端康成的作品变得更加容易理解,更加的迎合人心。但相反的,却不知道这一做法正在慢慢的扭曲与腐蚀其作品的本来面目。

虽然“一部作品的存在及其价值并不受对她的各种解释的随意摆布,无论这些解释是否符合作品本身。艺术作品就如同这个世界一样是一个活的形式:它存在着,它不需要论证。”但是古今中外,许多作家的作品都因顾及到其作品的社会作用而阻碍了作品的真实描述,而川端康成文学逾越了这一点,从而在其成名后充斥着许许多多过度阐释的影子。

传统的批评家认为,川端康成作品在当时战后日本社会起到了慰藉与调停人们内心矛盾的作用。批评家总是把川端康成作品“文本上的真实等同于实在界的真实,把作品中的思想与哲学看做是关于世界的理论与看法”。从而忽略了其作品中所变现出的强烈的“彼岸世界”观。

诸多的批评家将其评论的重点放在了川端康成作品文本所指涉的外部世界上,而没有对其作品作真切而直接的感性体验。何况对于川端康成特殊的“双极性”文本的感性体验又将是一种及其痛苦的过程。对于川端康成的一生,甚至是战后的日本社会,其作品都无法达到被批评者所描述的“阐释生命深层意义的使命”。川端康成也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带有这种使命。在川端康成文学的评论作品中,有这样两个比较大的方面:认识作用(与其作品所映射的生活的过度阐释,多带有政治性与利己性)与教育作用(常见于中学教科书中)。批评家继承了古典文学向现代文学转变过程中的评论方式,将川端康成作品认为是一元的。忽略了自身阅读过程中的感性体验。

人类正常与异常的标准是因社会和文化而异的,就如川端康成作品对“纯爱”的“隐喻”一直被回避那样。批评家不知不觉的走进了理性对感性、本质对现象、主体对客体、主流对边缘、有权者对无权者的专制当中。引文中所提及的川端康成与朋友谈及自己作品中的人物:“那些登场人物都是幽灵,所谓的雪国、古都就都是那一个世界……一边是此在世界,一边是彼岸世界……”这句话很好的验证了作者因批评者过度的阐释所带来痛苦这一点的存在。阅读与研究川端康成文学,只有把作品中语言表述和真实世界分开,才能够达到对作品的真实体验,才能更好的还原其文学性与对其创作动因的更深入的探索。如今川端康成作品受到了各国年轻人的喜爱,名扬四海。在这样广泛的流传过程中,我们对其作品的阐释渐渐的从对作者的原意的追问变成了阐释者自我理解、自我阐释(多带有政治性与利己性)。都忽略了确定川端康成“作品意义的唯一标准是作者写作这个作品时的意图。”另外无可否认,在这唯一意义之后,可以有多种有效的解释意义,但他们都必须包容在作者意义所能允许的范围内活动。

希望在这里引用雅斯贝斯美学的生存概念来进一步阐释川端康成作品的意义标准确立的重要性。在川端康成的文学作品中的许多人物,都扮演着超越者(如同天主教的人格神)的角色。川端康成与其他艺术家一样,“虽然从自己的生存的根底中释放出作品,使之独自成为一个客观的整体,从而感受创作的喜悦,但同事尝到不满足于已完成的其作品的苦头。作品是独立的完成品,这对艺术家是成为生存不安的根源。而且,艺术家只有在那种对自己作品的生存不安之中,被迫为创作活动奔波。”并且“在艺术中的密码,表现方式有两种。其一是作为超越的幻想而被直观的,其二是从现实本身中把握的内在超越。”川端康成的创作经历是一种充满“挫折”的过程。而他作品中所变现出来世界即是艺术中密码的第二种表现形式,他塑造了一个特殊的世界,和自然现象并列的塑造了一个奇迹。川端康成的《抒情歌》中有这样一句话:“魂魄这种语言,只不过是流动于天地万物之间的一种力量的形容词而已。”而三岛由纪夫的《盗贼》中对此做了更详细的解释:“灵魂是一个完全存在和完全不存在的上位概念。(中略)但这个包括者既不是单纯的形态,也不是单纯的抽象概念。它是无现接近无的有,也是对穷追猛赶的那个瞬间的无。因此,这个具有包容作用的形象(灵魂),便永远变化流转不知其定处。”我们在阐释川端康成的作品时,其实所使用的是一种“照明”的手法。我们没有办法对其作品做客观(定性)的认识,只能直观的感受、体验其作品的表面内涵。

从川端康成文学的“两极性”中我们不难看到在现代这个社会语境下“需要拯救的不是死者(死亡),而是生者的灵魂(活着)”。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逝者如斯,需要拯救的是读者的日渐消沉的灵魂和与文学本身越来越远的孤立感。在此引述《圣经》中的一段话:

All flesh is grass,
And all its loveliness is like the flower of the field.
The grass withers,the flower fades,
Because the breath of the Lord blows upon it;
Surely the people are grass.
The grass withers,the flower fades,
But the word of our God stands forever
— Isaiah 40:6b – 8

读者诸君,我恳切的希望,当我们匆匆走向死亡的时候,当这一行动幕间休息的时候,请静静的回味川端康成文学为我们彼此所带来的感受,还有一切的谅解与宽恕。

后记:为了方便阅读,删去了原文中的所有注释与引用原文出处,在此致歉。另外关于川端康成先生,或许我在此生有一件憾事:我没有坚持下去。但我却庆幸的是,我的这个选择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或许我背叛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但我终于释怀了,我能够带着一种朦胧的感恩的心好好的去体味生活的真谛。希望这篇拙作能给后来的学弟学妹以及年轻一代的中国的日本文学爱好者与研究者们一些新的启示。如此,对于先生的精神世界,我此生再无遗憾。或许若干年后,即便这个国度的文学界更加的没落,真的勇士,仍会更加奋然前行……你们,就是那希望的所在。

再记:晚饭后散步归来,见赵柏田先生在其博客上留言于我,其中有如此之句:“我不是一个文学的进化论者,以为今日之文字必胜于昨日之文字,所以即便是十年前的旧作,除了改正个别错字,并不觉得有修正之必要。”更将我称之为年轻人因大师情结作祟对论主的过度尊崇所致。我的回复:“作为学者,出此言,让人汗颜。古今学者无不日益求新,不断深化自我的认识与修养。大师情结于我心强于你抱旧论而苟且者。好自为之,敬汝者方为此言。若心虚则请删之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