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婚礼

题记:万圣节的前夜,学区一学生因饮酒过多在出租房坠楼身亡,学校方开始彻查在校外住宿人员。仅以此文祭奠那个刚刚逝去的生命,以及述说我们心中的悲哀。就让我们在这颗“临终的眼”里看到一些关于生命的意义。让我们真正懂得幸福的生活总在风雨之后。

泽野市立大学寝室楼走廊上昏暗的吊灯轻轻的摇动着,走廊尽头的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一间间寝室门内传来音舞系男生噪杂的金属乐器声。常夏站在阳台上,从记事本中翻看着一个个号码,无奈的按着手机。
“请问是林小姐吗?”
“你哪位……”
“嗯,我在网上看到你房子的出租信息,明天是否能来看房呢?”
“不好意思,那间房子已经租出去了。”
电话对面传来嘟嘟的挂断音,常夏划去了这个号码,继续拨通下一个。校园内的小路上只剩下雨中几队撑着伞窃窃私语的情侣,路灯延续到远处似乎没有尽头。常夏转过头背靠着栏杆,寝室里几位网络对战玩得正酣的哥们兴奋的唤他去观战。又是一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可能是太晚了,常夏看看表已经11点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常夏从琴房里出来,看到紫儿倚在走廊的围栏边向他招手。紫儿与常夏是儿时的玩伴,失散了多年,在大学重逢。常夏最欣赏的就是紫儿的文笔,长着一副可爱娃娃脸的紫儿被学弟学妹们尊称为princess。
“新买的百褶裙吗?颜色和适合你呢,princess”
常夏一边说话一边做了个骑士对贵妇人的行礼动作,弄的紫儿不好意思的捂着嘴笑。
“你呀,就知道奉承我。”紫儿不好意思的转开话题“每天都这么认真的练琴,你房子找的这么样了,是不是都给忘了?”
“哪有,找了很多,今天还约了两个房东中午看房,差点忘了告诉你了。”
“正好,薄云老师现在找我,那么我们中午见哦。”
常夏正要开口,紫儿已经在楼梯口的拐角处对他挥了挥手。
“校门口见哦。”
常夏在楼上看着紫儿走向远处的妩媚的背影,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来。在懵懂的少年的心中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情感,他自言自语的说:“算是妹妹吧”。

常夏捧着书从教学楼往校门口走去,设置静音的手机中有一条紫儿的留言:“薄云老师三节下课才有空,我刚见到他。中午看房可能来不急了,要不你自己去吧。”常夏本来就是一没主意的人,想想这样去看了也是白看,毕竟是两个人一起合租。于是准备去薄云老师的办公室那等紫儿。
薄云老师是紫儿的辅导员,常夏的老乡。一个很随和的年轻人,估计也毕业没多久,听说曾经在老家当过高中音乐老师,可常夏却从没听老师提起这些往事。常夏总觉得薄云老师是个有故事的人,就仿佛背负着尘封的痛苦记忆的虔诚的基督徒。或许是因为他胸前总挂着一枚环绕着紫花地丁的十字架配饰,常夏才这么猜测的吧。
常夏面无目的的浏览着文学系公告栏里五花八门的告示:
“预备党员公示”
“‘希望杯’原创DV大赛征稿启示”
“本月省市督导组将来我校考察教学的通知”、
……
“严查未经允许私自在外住宿行为的通告”
常夏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张告示上,他迟疑了一下,并没有认真的看下去。听到办公室里薄云老师与紫儿的对话:
“薄云老师,为什么……”
“我也不愿意……他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薄云老师说出的话一顿一顿的,有些哽咽。
“姐姐她……不明不白的……为什么是她”紫儿的言语中已经带着哭腔,她跑出办公室跑进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常夏在拐角处看到了紫儿本想叫住他,却看到薄云老师走到办公室门口,望着那尽头用手重重的垂了两下门框,带着十分痛苦的神情。这时正值午饭时间,办公楼里没有人,显得特别空旷,尤其是紫儿跑出办公室高跟靴敲击地砖的声音,一种空灵的感觉。常夏不是一个喜欢打探别人秘密的人,他正准备走出大楼的时候,紫儿却带着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等不及了呀,是不是没找到我?”
“嗯,你去哪里了呀?”常夏很不自然的敷衍着
“常老师找我让我做今年新生的班助,就他做班主仁的那个班。”
“那不错,怎么感觉我们都老了。”常夏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紫儿看出来常夏的不自然,她故意转移了话题:“怎么了,有心事呀?是不是房子还没看又被别人给抢租走了?”
紫儿有些害怕,或许正因为是特别好的朋友,才向隐瞒一些自己痛苦的回忆。她害怕常夏为自己担心,她真的很珍惜这段和儿时的伙伴一起走过的大学时光。
两人并肩走出了校门,天空中下起了太阳雨,不大,暖暖的打在脸颊上。那是温暖的雨点。

两天的忙碌后,两人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房源。房子距离学校不远,一切都还不错。但是最让两人为难的是房子的面积,常夏找来工人分割后的房子有四间,紫儿与他各住一间,还找来了一个外校准备考研的朋友合住。最后剩下的第四间房实在没办法处理,没有做过二手房东的他们两人只能拜托那位朋友帮他们找租客。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常夏忙着找工人安装独立电表,紫儿有空就去饰品店收集一些有趣的挂件准备好好的打扮一下他们超级大却没什么家具的客厅。

薄云刚来这所大学不久,暂时住在学生寝室中的辅导员室里。与其说是辅导员室,也就是一个人住四个学生的房间。两张上下铺还都没有撤走,薄云选择了其中的一个下铺,另外一张床一直空着,占了很多空间。房间的柜橱上用图钉按着好多照片,多数都是一个坐在钢琴前的女孩带着像极了紫儿的微笑。还有几幅比较奇特的:照片上是从键盘上被挖下来的四个按键“L-O-V-E”,昏暗的红色液体仿佛还在其间流淌;另一幅是地板上用红色液体写画着的以个大大的心形图案。
薄云在阳台上抽着烟,这几天总是阴雨绵绵的,他的心情也很糟糕。过了一会他掐掉烟,走进房间,在那昏暗的灯光下的钢琴前吐出了最后一缕烟圈。手指却不敢落在键盘上,一直在颤抖。钢琴旁摊开着一本旧的五线谱,泛黄的书页上写着《梦中的婚礼》。
午夜时分,薄云在梦中惊醒,全身都是汗。他起身坐在床头,双手捂着头轻轻的啜泣着。月光泄在那架电子琴上,夜静的可怕。

雨后初晴的早晨,常夏在自习室里接到了合租朋友的电话。
“我帮你找到了合适的租户了,按你们俩的要求已经签好合同了。”
“那不错。”常夏心不在焉的回答
“你们什么时候搬进来呀,我们好去外面搓一顿,庆祝我们建立新的邻里关系。你小子酒量现在怎么样呀?”
常夏很无语,又要他埋单了,这是他那朋友一贯的蹭饭伎俩。
不说还忘记提了,常夏没什么坏毛病,不抽烟,就是一高兴了酒不离手。从没和他吵过架的紫儿因为这个第一次和他翻脸,那以后这毛病有很大的改观。
“好吧,好吧。等我们先帮进来再说了,寝室东西有点乱,我也没怎么收拾。”常夏在电话里回答道。

这天中午,常夏和紫儿背着他们各自的全部家当走进所租房子的楼道,正准备按电梯,从另一个电梯门里走出一个人,因为手上东西太多,两人都没这么注意。当那人走远的时候,常夏用手肘顶了一下紫儿:“那不是薄云老师吗?”
两人转身看了一下电梯的显示屏,恰好是从他们所租房子的楼层下来的。
十分钟之后他们证实了对坏的猜测,辅导员成了他们的房客。

常夏,紫儿,薄云就这样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老师成了房客,学生成了房东。好在常夏和紫儿都是大三的学生了,泽野市的治安也不错,薄云并不担心学生在校外住宿,何况还是和自己合住。但是他与紫儿的那个秘密却使得两人的境地很尴尬,神经有点大条的常夏并没有察觉出来。紫儿把一切都藏在自己的心里,与3个大男生相处的也很融洽,她拿手的料理总能迎来一顿狼吞虎咽。但在她的心中却始终有以个结,她不知道该如何倾诉,更不知道该向谁倾述。
在那次办公室的对话过后的好久一段时间,紫儿与薄云就算住在隔壁也没有再说过话。最多是一些在常夏面前的客套。
那天夜里,是满月,紫儿怎么也睡不着。和着睡衣来到阳台上,打了以个冷战,正想抬头去看云间隐约的月亮,余光却看到了隔壁阳台上同样抬头看着天的薄云。这时薄云也转过头看到了紫儿。时间就这么停止了好久,彼此对视着。最后还是薄云先开了口:“那天你没听完我的话……”仿佛他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在心里掂量着后果。
“薄云老师,我睡不着,就因为……”紫儿轻轻的说
“她也很喜欢满月……”
薄云说着点燃了一根香烟,却只是夹在指尖。香烟一圈一圈的燃着,烟灰结在一起并没有掉落的迹象。薄云不再看着紫儿的脸,而是转过去望着前方。那是一望无际的黑色,紫儿感觉到一丝凉意,裹紧了一下睡袍的腰带。她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他们的对话,转身走进了屋里,熄灭了灯。
薄云手中的香烟早已燃尽,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手指间的那只香烟。他无意识的松开两指,烟灰落在他的手背上,落在手背上一道很深很深的刀伤的疤痕上。

常夏的刻苦练习终于有了回报,他得到了一个月后个人演奏会的赞助,虽然是在一个小剧场里。演出当然很成功,穿着晚礼服的紫儿仿佛一个天使一样出现在常夏的舞台上,为他献上了最后的鲜花。薄云站在剧场的过道间注视着常夏,眼里充满了一种此前从来没有的期望。那时正是常夏在弹奏《梦中的婚礼》。
那天演出结束后的狂欢在紫儿精心布置的客厅里举行。好友的祝贺,高高举起的酒杯,开怀的畅饮以及一群愤青们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午夜时分,紫儿在打扫着狂欢过后的狼藉。薄云轻轻推开常夏的房门。
“薄……云……老师”常夏已经醉的不成样子。
“常夏呀,恭喜你,前途无量呀。”薄云的话发自内心,他注视着常夏的眼神就仿佛一位慈祥的父亲。
“谢……谢……”
“老师你……懂……钢琴……吗”常夏已经快语无伦次了,“老师……有……兴趣……我……教你”。
薄云不知为什么,被常夏的这个问题震住了。好久没有开口。常夏却已经倒头睡在了床上。薄云为他盖好被子转身关门出去了。此时紫儿仁就在整理客厅,薄云有些向帮忙,在嘴边的话却没说出来,默默的走进自己的房间。

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却从一间房间里传出《梦中的婚礼》。紫儿躺在床上想着几个小时前给常夏献花的情景,她听到了电子琴的弹奏声。“常夏醒酒了吧,还好今天没喝太多”,紫儿在心里想着。但她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那曲子中仿佛带着一份常夏不曾有过的悲伤与忧郁。
那双弹奏电子琴的手背上有一条深深的疤痕。

第二天早上,常夏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床上。饮酒过量,胃穿孔。
常夏的追悼会上没有出现他的亲人,紫儿仅仅知道他的父母在他们小时候就离婚了。

泽野市立大学的所有告示栏里都贴着“关于彻查未经学校允许私自在外住宿的学生的通知”这样字样的告示。
那是常夏追悼会过后的一个下午,薄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前一天晚上值班老师查寝的记录,下面还有很多份时间较远的。紫儿的名字上都是一个铅笔打的“X”。薄云想起了紫儿因寝室的生活环境原因曾在他面前央求他同意自己搬出去住宿时的样子,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打动了他。况且后来与常夏和紫儿合住在一起,面对他们阳光向上的样子,打消了他更多的顾虑。想到这些,薄云将那些“X”轻轻的擦去,然后放在主任的办公桌上。

常夏的房间一直空着,其他人的生活依旧。紫儿渐渐从悲伤中走出,她已经找到了新的房子,距离学校更远,更安静。她开始准备毕业设计,还准备考研。二手房东的工作依然由常夏的朋友做着。租户换了一批又一批,薄云始终没有搬走,直到因常夏的死而引起的风波的平息。新的一年也随之来临。

新的学期开始了,紫儿在忙碌的生活中渐渐学会了遗忘。她努力的忘记常夏,努力的忘记薄云。她听说薄云在学期结束后就调走了,甚至手续都没办全就离开了。
紫儿很久没有回他们曾经租住在一起的那间房子了,那天她回到了那里。常夏的朋友给了她一封信,是薄云留下的。
“我一直都在设法联系你,却一直没有办到”常夏的朋友说,“这位老师离开的时候只告诉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并告诉你……”
“告诉你他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见一个人,这样你就会原谅他了。”
紫儿哭了,泪水落在信封上,打湿了薄云的签名。一枚环绕着紫花地丁的十字架配饰缓缓的从信封中滑落。

许多年后,一位中年慈祥的女教师站在大学课堂上为学生们讲授着一堂心理学课。
“老师,我曾经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成绩也不好,总是让父母伤心。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他们这样一个问题‘你们是否为你们的孩子骄傲过’。”那个男生的话语带着轻轻的啜泣声,“在我还没有足够勇气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就过早的离开了我……”
女教师带着笑容拍了拍那位学生的肩膀,缓缓的说出了三个字:“每一天”。
课堂上鸦雀无声。此时,女教师的眼眶也湿润了,她强忍着打着转的泪水。
昏暗的灯光下,女教师戴着花镜,从抽屉的角落里拿出了一封信,没有开封过。她颤抖着撕开信封,把泛黄的信纸摊开在桌上:

铃紫: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你姐姐身边了。此时的我仍然请求你的原谅。
那时作为钢琴教师的我选择了你姐姐,只是因为你父母的意思。他们只希望你们中的一人在这方面有所造诣,或许那是他们年少时未实现的梦想。我并不知道,这个选择成为了一个家庭永远的痛。那之后你就被送去了住宿制的学校,而你的姐姐在我的指导下考取了音乐学院。仿佛一切都如你的父母的愿望一样一步一步的在实现。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她根本就不爱钢琴,而你们的父母却是那么的坚持。长大的她有自己向往的生活,我却只是看在她钢琴这方面的天赋上也与你们的父母一样坚持的左右着她的人生。我没有料到音乐学院毕业的那个晚上,她弹着《梦中的婚礼》,用那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在我的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疤痕。
那是一个满月的日子。我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碰过钢琴。
在这座城市我遇到了你,遇到了常夏。你知道嘛,自从那之后我就带着赎罪的心与你们生活在一起。看着一个真正热爱钢琴的少年的进步我很欣慰。还有你渐渐的忘却了自己年少时的梦让我感到释怀。我一直在恪守着这样的平衡。那天你对我的质问,使我知道一切是无法挽回的,就因为当初我选择了你的姐姐。还有常夏生命的突然陨落更让我无法承受。
无论你在何时看到我的这封信,请记住,永远不要重蹈我的覆辙。父母应该为每一个孩子而骄傲,他们健康开心的陪伴在父母的身边那才是一笔最大的财富。
愿我们在天堂重逢。

薄云
2008年10月31日


泪水早已浸湿了信纸,所有的字都变的模糊,紫儿擦拭着红肿的眼角。那“重逢”两个字在泪水中慢慢的化开……
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向紫儿跑来,依偎在她身边:“妈妈,常夏可以去弹一会钢琴吗?”
紫儿对着小男孩微笑。
不一会,隔壁房间传来那《梦中的婚礼》熟悉的曲调。


彼岸の清野 08/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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